十多年前，开封市民贾长山老人因脑出血丧失自理能力，长期瘫卧在床，照料重任几乎全部落在老伴和女儿肩上。照顾失能病人流程烦琐，喂饭、喂水、擦身、按摩等一系列操作，让古稀之年的老伴越来越难以招架。三年前，母女二人了解到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以下简称“长护险”），便为贾老申请参保。近日，《金融时报》记者来访时，老伴一边欣慰地看着护理人员为贾老按摩胳臂，一边连声感叹自己的负担减轻了太多。

　　贾长山老人参保的长护险被称为养老、医疗、工伤、失业、生育五项社会保险之后的“第六险”，设立初衷是为长期失能人员提供基本生活照料和与之密切相关的医疗护理。自2016年试点以来，我国长护险不断提质扩面，不仅为试点城市的失能人群家庭减轻了经济负担，还提升了失能人员的生活品质，同时也带动了当地养老产业快速发展。

　　“开”寓意开拓创新，“封”寓意坚守传承。作为第二批全国长护险试点城市，古城开封勇于向新，自2021年1月正式实施长护险制度以来，坚持深耕长护险“试验田”，初步形成多元筹资、待遇合理、社商合作的长护险制度体系。在开封市医保局、国家金融监管总局开封分局的指导和监督下，当地保险机构建立全流程长护险经办服务，培养专业化服务团队，加强定点护理机构稽核管理，持续为长护险的高质量运行当好“守门人”。

　　开封作为老工业基地，人口老龄化比较严重。城镇职工和城乡居民参保人员中60岁以上人员占比均高于全国、全省平均水平。全市老龄化趋势明显，养老形势严峻，对全面实施长护险制度的需求十分迫切。

　　为应对人口老龄化，抓好养老护理民生工程，2019年9月，开封市积极申请长护险试点城市。2020年9月，国家医保局、财政部正式确定开封市为第二批全国长期护理保险试点城市。2021年1月1日，开封市全面启动长护险试点工作，至今仍是河南省唯一试点城市。

　　据开封市医保中心长护科科长贾银环介绍，该市通过公开招标、政府购买服务，引入社会力量，按照基本医保参保地划分片区开展长护险经办业务，将受理申请、组织评估、待遇支付、定点管理、质量监管等业务全面委托商业保险公司经办。同时，建立了绩效评价、考核激励、风险防范等工作机制，有力强化了商保公司服务能力建设。

　　失能评估是长护险政策实施的关键一环，评估结果决定着失能人员能否享受到这项待遇。开封市成立了由医保、民政、卫健、人社、残联为成员单位的“长护险失能评定委员会”，研究出台失能评估政策，并建立86人组成的评估专家队伍，由长护险信息系统随机抽取专家进行失能评估。专家进行现场评估时，将失能信息记录上传系统，通过系统软件自动计算失能等级，防止可能出现的道德风险，保证了失能评估结果的客观准确。截至目前，开封市共评估23000余人，异议复评率仅为0.07%。

　　精算筹资标准和支付标准的制定，决定了长护险保障体系是否科学合理。据记者了解，在不增加企业和个人负担的基础上，开封市通过调整基本医疗保险统筹基金和个人账户，建立个人、单位、政府三方共担的筹资机制。职工每人全年共筹资120元，其中每月个人账户划转5元、统筹基金划转5元。对于困难企业职工，财政给予每人每年60元的补助。居民每人每年共筹资40元，其中个人缴费10元、统筹基金划转20元、财政补助10元。

　　开封市长护险分为机构护理、居家上门护理和居家自主护理三种护理服务形式。根据护理形式的不同，精准确定支付标准，职工、居民待遇标准各有不同。

　　对于职工而言，机构护理支付比例为65%，基金月支付限额为1900元/人；居家上门护理支付比例为75%，基金月支付限额为1500元/人；居家自主护理基金月支付限额为900元/人，其中支付参保人和上门护理机构月限额为450元。对于居民而言，机构护理、居家上门护理基金月支付限额均为1300元/人，居家自主护理基金月支付限额为540元/人，其中支付参保人和护理服务机构月限额为270元/人。

　　记者查阅开封市出台的《长期护理保险护理服务项目清单》了解到，该市长护险为重度失能人员提供的护理服务共包含3大类43项，涵盖基本生活照料类32项、医疗护理类10项和服务设施类1项。

　　贾长山的老伴告诉记者，参保长护险前，每月请护工的费用都高达6000元，经济负担比较重。后来，通过保险公司宣传了解到长护险，2021年3月申报，经评估为重度失能等级标准后，很快享受到长护险待遇。因为离家近和口碑好的原因，她选择安康通护理机构为老伴提供每次2个半小时、一个月15次的上门照护服务，包括洗脸洗手洗足、理发、剃须、沐浴擦浴、指/趾甲护理、关节被动活动及指导、协助扣背排痰、预防压疮及指导等护理服务项目。

　　“我受益最大，自己已经年过七旬，照顾老伴很吃力。”贾长山的老伴说，“自从有了长护险之后，护理员让我解脱出来，也减轻了我家的经济负担，光护理费用政府一个月可以给我们支付1500元。护理员有‘养老护理证’，照护比我专业，还有政府和人保公司的监管，我们更放心。通过这些年护理员的悉心照料，老伴原本一直伸展不开的双腿逐渐得到改善，我们很满意，真心感谢政府的好政策。”

　　开封市医保局局长苏德超表示，长护险的实施，有效补充了医疗保障和社会养老服务的短板。特别是一些慢性病和身体机能退化的老年人从住院治疗转变为选择长期护理服务，有效节约了医疗资源，减少了医保基金支出。对优化配置养老护理服务资源，缓解医保基金压力起到重要作用。

　　据开封医保中心副主任王砚介绍，2023年以来，开封市的职工和居民申请长护险的人数逐渐趋于稳定，职工年度重度失能率为0.55%，经过三年的运行已基本达到峰值，接近0.6%的测算值，这证明长护险基本完成对职工的全面覆盖；城乡居民为0.21%，因起步较晚，仍在持续增长中。

　　截至今年9月末，开封长护险参保人数已达420万人，享受长护险待遇15812人，累计支付长护险待遇15456万元。

　　72岁的时玉花老人因患脑梗卧床多年，失去自主生活能力和语言功能，但躺在艾禾老年人服务中心病床上的她，面色红润，生命体征稳定。

　　“多亏了照护人员的悉心照护。”时玉花的老伴告诉记者，“2019年3月，老伴就住进这家养老院，那时还没有长护险政策，每月花费将近5000元。2021年参保长护险后，花费减少将近一半。经过机构人员的专业照护后，老伴的气色好了，说明护理效果很好，我们感到十分满意。”

　　实际上，就长护险政策的落地效果而言，服务供给端面临的最大挑战无疑是“谁来服务”以及“服务得怎么样”。

　　作为首批长护险定点养老机构，艾禾老年人服务中心负责人赵嵩向记者介绍，目前该机构有62位重度失能老人享受了长护险待遇，其中80岁以上的有32位。根据每位老人的需求，机构会在《开封市长期护理保险护理服务项目清单》中选择适合的护理项目，制定个性化护理计划，每月平均照护费用在3000元左右，长护险最高补助1900元，极大减轻了老人家庭的经济负担。

　　“在多年的照护过程中，我感觉虽然很多失能老人身体不会动，但思维却是清晰的。对于他们，不仅需要提供身体照护，还要提供健康指导和精神慰藉，这样才能让他们生活得有质量。”赵嵩说。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开封市，无论是提供机构护理的医疗或养老机构，还是提供上门服务的护理机构，其护理人员大多素养良好，机构会根据失能人员的身体情况合理安排服务项目及时长，且每月都会进行护理专业培训。

　　安康通护理机构的护理人员告诉记者，失能人员的上门照护工作会根据其身体情况和服务时间与护理员进行匹配。每位护理员每天工作时长不得超过10小时，这样既能保证护理员服务精力充沛，又能确保服务质量。

　　艾禾老年人服务中心的部分管理人员具备专业医护经验和医疗知识储备，护理员共计36人，年龄在30岁至50余岁，具备一定文化素养，且均取得了“养老护理证”。其中，高级护理员证4人、中级护理员证26人、初级护理员证6人，这使得照护工作质量更有保障。此外，机构还会定期请当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来进行急救知识培训，在接收症状相对较重的失能老人方面较具优势。

　　贾银环对记者表示，为构建专业持续的护理服务培训体系，开封市确定河南省医药健康技师学院为长护险定点培训机构，拟定了专题理论和实操培训教程，形成比较完备的课程体系。截至目前，1100余人取得了人社部颁发的养老护理等级证，从业人员技能水平明显提升。

　　据了解，开封市约有20%的失能人员由居家自主护理转换为居家上门护理，这意味着更多长期失能人员能真正享受到专业的护理服务。

　　此外，长护险的实施也带来一定的社会效益，激发了民众对于护理服务市场的需求，促使更多社会力量及创业者瞄准养老护理产业。开封市定点护理机构从制度运行初期的7家发展到现在的107家，吸引社会投资5000余万元，增加就业岗位1600多个，遍布全市4县6区，基本满足了参保人护理需求，对促进当地养老产业及经济社会发展起到一定带动作用。

　　长护险的良性发展离不开政策支持、强有力的监管措施以及保险机构的高质量经办服务。金融监管总局开封分局出台的《开封银行业保险业加快推动养老金融高质量发展行动方案》提出，逐步建立长期照护、康养结合、医养结合的综合养老保障计划，要求保险机构积极参与开封长期护理保险试点工作，切实满足老年人和失能人群的照护需求。

　　在长护险试点期间，虚假服务、虚假打卡、虚假结算等违规行为的滋生会严重侵蚀制度的公信力和可持续性。

　　金融监管总局开封分局局长李南在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开封长护险制度运行以来，金融监管总局开封分局不断督促经办保险机构强化长护险管理体系建设，提升经办服务质量。要求保险机构在人员管理、档案管理、评估、稽查流程等方面做到经办标准化；甄选医学、保险、法律等专业的员工组建长护险运营团队，做到队伍专业化；高标准建设长护险业务系统，做到业务服务环节信息化。

　　“金融监管总局开封分局有针对性地开展实地调研和监管抽查，切实规范保险机构各项经办服务工作，要求保险机构严守合规底线，不得以任何形式参与不正当竞标和不正当经营。”李南谈道。

　　在监管部门的监督下，人保健康开封中心支公司作为开封市长期护理保险委托经办机构，在促进长护险健康发展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据人保健康开封中心支公司总经理周昌昊介绍，2020年12月，公司参与长护险招标，中标区域为龙亭区、鼓楼区、祥符区，参保职工9.4万人。2022年5月，随着长护险提质扩面，开封市将城乡居民纳入到长护险保障范围，公司又承接了上述三个片区的78万城乡居民。2024年7月，经过第二轮开封市长期护理保险经办服务项目的公开招标，人保健康开封中心支公司中标区域为龙亭区、杞县城镇职工和城乡居民，参保人数共计95万人。

　　人保健康开封中心支公司在长护险制度的实施过程中主要负责与各区医疗保障部门进行全方位对接，建立常态化交流沟通渠道。在三个区行政服务大厅设置咨询服务和申请材料受理服务窗口，并配备专职经办人员。自长护险项目开办以来，该公司各受理窗口共接待群众咨询13000余人次、接听咨询电线余万元护理金。

　　除做好基本经办服务外，保险公司还扮演着重要的“看门人”角色。在服务监管方面，人保健康开封中心支公司设置了稽核专岗，定期对长护险待遇享受人员进行上门或电话回访，及时了解困难，尽力帮忙协调解决。同时，该公司积极配合医保部门，结合定点护理服务机构的日常管理、专项稽核、月度检查和年终考核等进行综合考评，协助做好后续问题的追踪及整改工作。公司已累计开展电线余户，对定点护理服务机构检查100余次。

　　值得关注的是，随着我国长护险制度建设的不断推进，评估标准和评估体系日趋完善，商业长护险的生态建设也在提速。

　　今年初，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明确指出，支持积极发展商业长期护理保险，开展人寿保险与长期护理保险责任转换业务试点工作，加强养老金融产品研发与健康、养老照护等服务衔接。

　　鉴于当前长护险对医保基金的依赖较大、筹资渠道过于单一等发展痛点，有业内专家建议，应通过发挥商业保险的助力作用，弥补财政支持力度的不足，赋能长护险高质量发展。

　　但现阶段，无论是保费规模还是产品创新，我国的商业长护险都存在不足，亟待保险业继续探索实践，开发出群众认可、价格可接受、配套服务权益的相关产品，为构建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做出更大贡献。

　　李南表示，下一步，开封市保险业将加快发展商业长期护理保险，鼓励保险机构积极开展人寿保险与长期护理保险责任转换业务。产品开发时，注意和政府长护险制度的衔接，强化商业保险与养老护理产业的融合，探索适合机构护理和居家护理的支付方式，推动商业护理保险成为政府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的重要补充。

　　作为社会保障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历8年试点的长护险制度已覆盖49个城市、1.83亿人，累计260万人实实在在享受到这项待遇，为群众减负超过800亿元。如今，长护险制度正逐步走向全国，新开展长护险的地区可能面临一些挑战，老试点城市也需要不断完善制度建设，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示范性经验。

　　就开封市而言，长护险保障范围覆盖至城乡居民后，带来了参保申请以及享受待遇人员的大幅增加，对长护险经办链条各层级、各环节提出了更高要求，定点护理机构、委托经办机构如何管理，还要进一步制定更科学的管理办法。此外，三方共担之外的更多筹资渠道也有待拓展，支付动态调整机制还有待完善。这些问题有望在多方探索中得到逐步解决，长护险形成“全国一盘棋”的局面值得期待。